讀者 aa33002 在 「三面為難」 一篇當中的 4F 提到資訊科系的教授禁止學生用 mysql 一事, 我猶豫了很久不知如何下筆。 我完全認同 aa33002 所遭遇的委曲; 但是如果老師習慣使用 MS SQL, 這該怎麼辦呢? 尤其是如果我也認識這位老師, 就更難對老師的專業提出挑戰。 不過... 我真心認同 洪蘭教授所說: 「知識分子要說真話, 看到不對的事卻不說, 就成了"共犯"。」 希望老師們不會把本文解釋為針對個人的人身攻擊。

首先, 我認為這樣的老師會面臨 道德上的三面為難。 引用讀者 liucs (也是資訊教授) 的話: 在 「大學自殘」 一篇當中的 8F 他提到: 「這就是一種知識怠惰 (intelligent laziness)的現象。」

讓我先刮刮自己的鬍子 -- 我必須承認, 自己也有知識怠惰的現象。

  • 我教 regexp 時, 習於用 perl; 學生如果喜歡用我不熟悉的 ruby, 該怎麼辦?
  • 我教作業研究時, 習於用 lp_solve; 學生如果喜歡用我不熟悉的 calc, 該怎麼辦?
  • 我教 unix 概論時, 習於用 slax 或 ubuntu 或 fedora 或 mandriva; 學生如果喜歡用我不熟悉的 open solaris 或 freebsd, 該怎麼辦?

一位習於用 casio 計算機的數學老師, 即使他已經努力學習十數種他牌計算機, 卻還是遇到喜歡用 [他沒接觸過的] 智慧型手機的學生, 他該怎麼辦? 如果不是一位學生﹑ 一款手機, 而是五十位學生﹑ 五十款不同的手機, 他該怎麼辦? 英文老師呢? 學生如果用不同廠牌的字典﹑ 不同廠牌的翻譯機, 他該怎麼辦呢?

當我們錯把 「資訊教育」 簡約為 「特定廠牌軟體的操作」 時, 就無法有效學習﹑ 就無法享受 長線投資電腦學習策略 的好處。 我們就會活在困惑﹑ 迷惘﹑ 矛盾﹑ 兩難﹑ 盲目升級﹑ 知識每兩三年歸零一次﹑ 就會活在廠牌支持戰的意識形態當中。 數學老師從來不會錯把 「數學教育」 簡約為 「計算機操作」; 英文老師從來不會錯把 「英文教育」 簡約為 「翻譯機操作」, 所以數學老師和英文老師的知識有長遠的價值, 所以這位 MS SQL 老師所面對的問題, 不會發生在數學老師和英文老師身上。

從技術的角度來看, 答案其實很簡單明瞭: 資訊教授應該把重點放在 「通用的標準」 上面, 允許不同產品的多元競爭, 而非強迫學生接受一元文化。 以我自己的問題而言:

  • regexp 是一個大體上 適用於多種 語言/軟體的 標準語法 (大力推薦; 非資訊科系也學得起來)
  • 線性規畫的目標函數與限制條件等等, 是 適用於多種 解題數學軟體的 標準觀念
  • 檔案系統﹑ 輸出入重新導向﹑ ... 是 適用於多種 不同版本 unix 的 標準觀念。

一位稱職的老師, 可以理性解釋自己的偏好 (也順便替自己的知識怠惰找到臺階下); 一位真正宏觀的老師, 告訴學生如何在多元的世界生存, 而不是高壓要求學生放棄其他可能性, 只准支持自己的宗教信仰。 例如我對 vim﹑ perl﹑ slax 就有近乎 「宗教信仰」 的迷戀 :-) 我經常解釋自己偏好背後的原因; 但如果遇到懂得使用其他競爭軟體的學生, 那其實正是對其他學生最好的機會教育。 不管我是否認同他的選擇, 只要他能用他選擇的工具完成我指定的任務, 就值得展示他的答案給其他學生看。 反過來說, 如果我禁止學生用 ruby 展示 regexp, 用 freebsd 來展示隨身碟開機, 那麼這不是 "我的學術自由", 而是 「沒有專業」 的傲慢。 同樣的批判與建議, 也適用於 [對於微軟的軟體有著近乎宗教狂熱] 的老師們。 更何況, 微軟正在潰堤; 我們的學生將面對長尾多元的就業市場。 當氣候正在變遷, 當生態環境正在改變, 黑熊﹑ 狗﹑ 和人等等雜食動物, 比起偏食的貓熊和無尾熊將有更好生存機會。

呃, 扯太遠了。 電子產業的進步, 建立於公開的標準之上。 [不為任何單一廠商所把持] 的公開標準, 才能促成多元競爭, 及活潑的市場。 「允許不同, 才是相容」。 就像網路線接頭﹑ usb 接頭﹑ 電源接頭﹑ xhtml 1.0﹑ odt 都是公開的標準一樣, 以資料庫而言, sql 99 就是一個公開的標準。 老師應該教學生 sql 99。 老師可以選擇 MS SQL, 可以試圖理性解釋自己的偏好; 但老師應該用 sql 99 標準而非 MS SQL 來要求學生。

所以, 如果我是那位老師, 會說: 「好啊, 那你就用 sql 99 的語法, 寫一個通用於 mysql 和 MS SQL 的版本給同學們看吧。」 或者, 如果我是那位學生, 面對堅持 MS SQL 的老師, 我會寫一個通用於 mysql 和 MS SQL (還有 Oracle 或 PostgreSQL 或 DB2) 的版本。 把這篇文章印出來, 發給同學, 並且把自己的多元版本展示給老師和同學們看。 「允許不同, 才是相容」

臺灣的資訊教授, 有沒有足夠的智慧接受多元文化, 幫助我們的學生在長尾的廿一世紀生存? 或是我們一邊領著學生學費堆積出來的薪水, 一邊卻堅持替正在下沈的微軟強迫行銷, 而且在這過程當中, 還要 無怨無悔地消費自己的學術尊嚴和教育良知, 不斷地替微軟的一元文化來辯護, 不斷地用一元的價值觀來葬送學生的視野與前途? 一句 [沒有技術背景作後盾﹑ 否定多元文化﹑ 扼殺學生選擇自由﹑ 自我矛盾] 的 「學術自由」, 不足以說服大眾, 更不足以說服有思考能力的學生和其他老師。 我們的學生變成社會上許多 網站自殘 事件的幫兇, 也許不足以敲醒大家思考臺灣資訊教育一元化的問題; 但是當 大學也自殘 時, 資訊教授們醒了嗎? 還是要等到一個個的資訊教授開始自殘, 大家才會覺醒呢? 這已經不只是有沒有道德的問題。 這同時也是有沒有頭腦的問題。 仁者安仁; 智者利仁。 資訊教授如果沒興趣談論良知, 至少也應該在意: 在社會大眾的眼中, 自己到底有多少智慧?